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域外丨金弢:​自费留学,既三生有幸,亦受苦遭罪

关注本号☞ 新三届 2024-04-25

一个转身,光阴就成了故事

一次回眸,岁月便成了风景


作者简历


本文作者摄于北京


金弢 ,字有根,1974年杭州外语学校高中毕业,插队落户浙江桐庐,77级考进北外德语系本科,81级北外德语系研究生,1985年进文化部后借调中国作家协会。后任职于作协外联部,曾多次随作家代表团出访欧洲诸国。80年代末获奖学金赴慕尼黑大学读博,现居慕尼黑,著译不辍。

          

原题

勤工俭学, 我的留学梦




作者:金弢

上世纪80年代,自费留学,既三生有幸,亦受苦遭罪!

01

曾为下乡知青的作者,命运似乎早早悉数已定,他还得补上洋插队这一课!

负笈重洋,求学初来乍到,我开始了海外留学生活。本想课后去看画展,午餐时我意外得到信息,说餐饮业每逢圣诞节会加员工,尤其是楼面。既然如此,机不可失,挣钱为上,画展先搁脑后。下午上课完毕,我沿轻轨线搜寻中餐厅。

春城的架构跟冬城相似,也属县级。小城有三家中餐厅,下了火车我朝最近的那家直奔而去。

中午生意刚过,老板还没走,他个子适中,三十开外,亚裔长相。    

“想吃饭吗?” 老板先开口。

“哦,不不!我想问问有没有工作。”       

“你会做什么?能在店堂帮帮忙吗?” 老板问。

“我想没问题,” 我答。

“明天能开工吗?” 老板又问。

“可以的。我回去安排一下,明晚就来上班。你们也是五点半开门?” 我打听开门时间。

老板说:“那你明晚五点半来吧,看看哪儿需要就帮帮手,做两天我看看,以后再分台给你。试工两天再跟你谈薪水。”

我还没辞去冬城那份工,晚上照例去洗碗。临近下班我跟工友们悄悄打了招呼,感谢一个月的关照。到了下班我便向台湾老板娘提出辞工,把工资结了。老板娘像有思想准备地说:“是啊,你德语好,又会楼面,安排洗碗太委屈你了,我知道你做不长。以后需要跑堂我再叫你。”

就这样,我结束了海外头一个月的打工经历,跟老板娘好说好散地分了手。

作者在德国魏玛歌德故居

02

第二天我来新店上班,碰巧做酒吧的来不了。做酒吧就是倒酒水,原先老板打算自己做,一看有了我,心想让我练练也好,日后缺人可以顶酒吧。

我这样一换店,工作从厨房转到前堂。是业内人士都知道,这么一变,就工作级别是一大提升。笼统说,厨房活又苦又累又脏,洗碗又是最低下,工资也最低。在楼面要干净轻松得多,工资高加小费,但得懂外语。我来“玫瑰酒家”是要学做跑堂,学倒酒水,最后学会管理大堂。

会德语是做前台的一道关卡。德语不是那么好学的,就是去语言学校,没三年功夫学不出像样的德语。姑且不论阅读、写作、翻译,光口语能表达清楚已算大功告成。 

我会德语,我是科班,这是我的强项。虽然老板不要求把德语说成专业水平,但服务生能德语说得悦耳,让客人觉察不出明显错误,对餐厅档次无疑有益。我思忖:“我会德语,插过队,臂力也不错,学习上菜收盘子不会难过农活吧!”

翌日,我怕误车,提前一小时到了店。正值休息,铁将军锁大门,我只好等。

“玫瑰酒家”位于春城新区。老区均是独门独户的花园别墅,新区一色新建楼房,不高,最多四层。近酒楼有立交车道,为春城交通枢纽,流量大,客源多。门帘四个鲜红色中国字,醒目异常。

在德国人眼里,中文是美丽且陌生的文字。上世纪八十年代,在德国很难提起中国。新闻媒体常是一两个星期提不到一回,好像世界没有中国无关紧要。

那些年,德国人对中国的印象是一个人多、自行车多的国家,于遥远的东方,有着几千年文明史和古老的文化,那里生活着十几亿人口,贫穷落后、服装一色,像一群密密麻麻的蓝蚂蚁。我的一位好友,是“北大”跟德国联合培养的读博生,专修黑格尔哲学,但德语不好,老婆来德陪读,昨天帮他去旅行社订机票,工作人员连中国首府都弄不清楚,以为是东京呢!称难得有人买去北京的机票。然而他们谁都知道得清楚,德国中餐厅是好吃又便宜!

我正遐想中,走来一个二十七八岁的亚裔女子,我想,一定是老板娘了,赶紧堆起笑脸打招呼。来者旁若无人,置若罔闻地从我身边走过,像是根本没有我的存在,开门径直进了餐厅。我被弄得一头雾水!想想就是不说中文,总该有个表示!莫名其妙地跟进了店。

店堂挺宽敞,有一百多个座位,分前后两厅,厨房和酒吧在里面。那女人开了酒吧灯,店堂里依然黑洞洞。我在黑暗中环顾四周迟疑片刻,小心翼翼来到酒吧,见那女人只管做自己的事,一时不知如何开口。

“你来干什么?” 那女人终于没好气地开腔。

“会中国话!” 我想。“我来上班,” 我答。

“上什么班?!” 那女人大声嚷。

“老板叫我来的。”

“老板叫你来的找老板去!”

“奇怪了!” 我想,“你是什么人呀?” 干脆不客气地一屁股坐下来等老板来了再说。

“坐那儿干什么,没看到别人在忙着?!过来把杯子洗了,” 女的冲我喊。

我心里陡生受侮辱的感觉,想想在国内工作,哪怕再有失误领导再怎么批评也不会这种态度,这对人实在太不尊重了,生平第一次受人如此无礼斥责。但为了这份工,为了老婆孩子的机票钱,眼下我只好忍气做小,权当看在马克的面子上。

于我,吃苦我不怕,当过知青,再苦再累的农活我都干过,但要我洗杯子,这是我从未见过的活儿,不知洗具怎样使用,洗刷程序又是如何。这种酒吧台,我还是生平第一次见到,没有丝毫的感性认识。怎样放水,用热水还是冷水,如何安装洗杯器,放多少洗洁精,两个水池都用来干什么的,怎么个洗法,等等等等,我脑子一片空白!我本不想再问那女人,知道她不会有好气。

尽管明白这是对方无理,但我在乎这份工,不想把事情弄僵,尽量对她逆来顺受,就算强龙压不过地头蛇吧!但是不问,我就无法开始。

“你不是来干活儿的吗?楞在那里干什么!”

“我不知怎么弄,你能做个示范吗?”

“什么叫示范?"

"就是你能给我做个样子吗?能教我一下吗?” 我请求道。

“这么简单的活儿都不会还是个人吗?!不会,来干什么?!让我教你,你给钱吗?!”

那女人把我又是劈头盖脑地数落了一通。我想想自己在国内搞外事工作能独当一面,大事小事胸有成竹、十拿九稳,业务、专业都是强手,还是年年先进工作者,我心里这么想,向来自信满满的,今天怎么一下子成了任人随意辱骂的低能儿了?!

但是不会就是不会,没辙!没做过就是不懂怎么做!这种不近人情的训斥,但为了钱,再大的侮辱也只好认了,但我心里陡升一种不可名状的报复欲:“我忍了!今天就是韩信忍辱胯下我也忍了!哪天你别犯在我手里!”

我沉默,在那里等着这女人。心想,“你再不过来我就动手了,我爱怎么干就怎么干。我有请在先,做得不到就怪不得我了。让她来纠正吧,她一提示我就会了。”

1987年在西伯利亚大铁路的列车上,前往东柏林参加国际翻译研讨会

03

这时电话铃响了,那女人对着电话直抱怨:“人是来了,但他什么都不会,这种人要他干什么?让他走吧!”

听得出是老板的电话。这么当着自己的面说自己的坏话也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。过去在单位,哪怕做错了事受批评领导怎么也给点面子,就这么当着面,知道我站在一边,没有丝毫的回避和说话语气的委婉,甚至让老板叫自己走人!

那女人突然停住电话不说了,继而忙自己的事儿去了。

我又被撩在一边。我虽听不到对方说话,但确信老板没有让我走的意思。只要老板留住我就好办,说明老板还用得着我。既然那女人不愿指导,我只好凭自己的眼力劲儿琢磨着干。再难的事也难不过读大学,大学要读四年,学这种活用不了三天。我心想,我就按我的理解行事,干得不对,她来纠正不就等于教了我?

恢复了自信,我不再问了,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像个熟练的老手麻利地干了起来。那女人整着餐桌,不时好奇地朝我这边望望。    

老板来了,颇有带着三分歉仄地解释道:“昨天还没想到做酒吧的今天孩子突然病了,她明天会来,今天你先在酒台帮一下手,明天就做服务生,今晚我忙完了再走,等一下来了生意我教你。你学不学做酒水无所谓。你德语好,我当然愿意你招呼客人。”        

我却说:“没关系,我什么都能学,也愿意,会了以后可能还用得上。” 果不其然,后来我创业,真的什么都用上了。

那个刚进门时被我猜想是老板娘并对我不理不睬、后来又把我骂得狗血淋头的女人,是管这家店却没有名分的所谓经理,是个准经理。老板之所以没有明确宣布她是经理自有老板的道理,因为一个名正言顺的经理和一个默许负责管店的经理,工资是不一样的。在德的中餐厅,即便当了经理也有一份自己的具体工作,也要兼做服务生,其收入也只有来自自己完成的营业额,按百分比提成。做经理的好处是老板不在时拥有更多的支配权。

这个没有名分的准经理之所以对我一开始就莫名其妙地厌恶与排斥,也自有她的道理。因为酒楼的营业额是个相对稳定的常数,如若多出员工,营业额总数就会被瓜分。这家店已经有了三个服务生,再添一个,营业额势必又被分掉一些,收入就会减少。加之这里优厚的小费也会失去。

但是老板的着眼点不一样。多一个人就会提高服务质量,招呼会更加周到,上菜等的时间就缩短。人员充足服务到家,客人就会多加酒水,而卖酒水是既方便营利又高。此外,只要服务周全,满意客回头率就高,来的频率就会增加,对餐厅就有好处,而老板付的工资没变,只是每人少做一些,少拿一些。这么一分析,准经理不愿老板加人就情有可原了。

作者在德国欧洲翻译中心

04

然而工人对老板并不是没有反弹机制。若员工人浮于事,收入不尽人意,工人就会辞工;反之人手不足,突然来大生意,影响服务质量,下一回客人便会另辟蹊径,这即是老板的损失。这个尺度掌握在哪个分寸就是经营之道。眼下圣诞将至,是一年中生意最旺、不可多得的商机。为保证常年老客明年再次回头,所以老板无论如何要留住我。这也是为什么后来我的收入,老板没有让我根据营业额按比例抽成,而是给我固定工资,是他担心我因新手不熟练,做得不快而影响收入,继而会辞工。给固定工资是以稳定我的基本收入,得以我留下安心工作,从而也确保了为圣诞节生意,店里人员充足。    

虽然我没干过这一行,但我德语好,理解会比“文盲德语”的难民快出好几倍。老板也是打工出身,深谙学会端盘子跟学会外语所需时间要差几十倍。加之服务生德语好,客人觉得悦耳动听,心情好了会多订酒水,做老板的也脸上有光,这类做生意的诀窍为工人所不知。为给老板好印象,确保这份前台工作,今晚我学做酒吧毫无怨言。

俗话说,行行出状元。做酒吧说来貌似简单,光倒倒酒水,其实不然。要技术掌握到位,做到精、准、快谈何容易!首先要会德语,因为酒水单子从收银机打印出来全是德文。不忙时,服务生可把酒水报给酒吧,如若听不懂,还可以解释或用中文翻译一下,但时值生意高峰,一个做酒吧的要对付四个服务生,碰上几人同时进单,每张单子都有三五种酒水,一下子多出十来种酒水。这时做酒吧的不光要手脚麻利,而且还要会看单子,因为一旦忙起来,就是大家都忙,服务生不再有时间站在一旁替你报单或翻译解释。酒吧不但要会看单,而且要快到一目了然,并且有条不紊,快速完成酒水。时间等得过长,客人会取消酒水,这是生意上的损失,要受老板的批评。

除了语言和速度之外,记性与斟酒的技术也很考究,因各种酒水所用的杯子,其形状和容量各不相同。每种饮料都有固定的饮杯,不能张冠李戴,一旦弄反了,轻则遭客人讥笑,重则被退货,遇上厉害的老板便是一顿臭骂。做错的酒水往往无法重用。

另外,饮料种类繁多,有轻度、浓度,有气、无气,瓶装、散装之分;到了啤酒更为复杂。德国是个啤酒大国,品种几十上百,枚不胜举,就是常见啤酒也分清爽型扎啤、苦味扎啤、白色麦芽扎啤、黑色扎啤、此外还有低度酒精型的、无醇清爽型的、麦芽白啤酒、低醇麦芽白啤酒、麦芽黑啤酒、麦芽黑白啤酒、麦芽无醇啤酒等等。

每种啤酒的刻度各不一样,所用的酒杯形状也各异。生意高峰时能做到应付自如,必须把打酒倒酒的技术掌握到娴熟。不同扎啤、不同瓶装啤酒,斟酒时产生的沫子也不一样,怎样掌握到恰到好处需要练习。

酒台除了啤酒,还有各种红葡萄酒和白葡萄酒。红葡萄酒分一般红和玫瑰红,各种葡萄酒又分干酸型、半干、甜味的,分别有散装和瓶装。红、白色瓶装葡萄酒,放酒瓶的器皿各有各的,上桌时需要用形状不同、相应的酒杯;低度烧酒包括各种餐前利口酒,还有38°以上的烈性酒,包括中国和西洋的。加上种类更多的无醇饮料,各式各样的矿泉水,有带气、低气的,有不带气和中气的,有散装、有瓶装。有各色各样的果汁,光可乐有三、四种;咖啡分普通咖啡、浓缩咖啡、奶油咖啡、低咖啡因咖啡等,每种饮料不能用错杯子,威士忌杯不能装舍利酒,马提尼酒用了梨酒杯就会被贻笑大方。

访问学者,1988年在德国巴伐利亚州文化部基金会总部 

05

接下去几天,准经理对我的态度一成不变地恶劣,时不时恶语相加。我想自己在这家店也不会长久,只是过渡,在此打工夜里归宿委实不便。但这里的机会确是千载难逢,我要凭语言优势,利用老板的赏识,学做服务生,最终学会整套管理。

对准经理我可忍气吞声,逆来顺受,凡事唯她命是从,同时留心观察整个流程。不出一星期,基本要领我已谙熟于心:客人来了先引座,递上餐本、羹叉、纸巾,稍候见客人看完餐本抬起头就可以给客人点菜;订完餐,记住号码打单,把酒水单先给出,把前餐、正餐分开,先送前餐单进厨房,把正餐单收好,等客人吃完前餐,再把正餐单进厨房······

头几天我没分到桌子,只辅助别人做,但我不闹情绪,学得诚恳,做得谨慎,深得客人好评。基于我德文流利,不仅交流畅达,而词语达义,所以速度很快。订餐时,我主动声明是新手,请人包涵,这样有了心理准备,客人对我就不苛刻,最后反倒很满意。

老板在一边什么都看得清楚。一次有三口之家前来,向准经理说明孩子病情后要求食品不带面粉添加剂,但又希望多点芡粉、豆制品类,以保证孩子营养。这种带有众多专业术语的长篇叙述,对准经理这个在德国未进校门、在国内未曾读完小学的来说,简直犹听天书。然而我在一旁却听得明白。我让准经理到一边给她作了详细解释。这下准经理对我折服得五体投地,大惑不解地问:“你怎么什么都听得懂?”

老板把一切看在眼里,晚上下班前当着全体员工称赞我的德语,当然他自己也不能全听懂,知道听明白不容易,称:“大龙的德语真是不错,中午客人那么难的德语他都能句句听懂,” 并宣布从第二天起我可以独当一面,分配了由我负责的台号,给了由我保管的收银机钥匙,我允许独立打单收钱了。这意味着可以收小费,等于涨了工资。    

前面提过来这里之前,我曾在另家餐厅帮厨,同样的上班时间,在这里不但活儿轻松干净工资又高,加之现在又有小费,收入涨了一倍多。对我来说,在不影响上课的前提下,是一大进步,我很满意了。我不操之过急,认为只要在变,在往好处变,就该是乐观、让人高兴的事。不是常言道:悠着点儿?!

在我的工友中有一位来自香港,四十来岁,矮个,略胖,读过书,普通话讲得还算标准,起码能听明白。八十年代在德国的华人大多说广东话,他们主要是香港人以及东南亚一带的老华侨。那时广东话是海外华人中主要的、甚至几乎是唯一的交流语言。大陆出来的留学生去香港老板店里找工,老板头一句问话就是会不会说广东话。若是不会,只好走人。因为这些老板让他讲国语比讲德语还难,一旦生意忙起来,他们一着急,满口只剩下广东话了,要是留学生听不懂广东话,交流就会受阻,影响工作速度。

那时候,大陆的出国人员包括留学生在内,人数少得实在可怜,一直到了2000年后,随着中国经济的迅猛发展,大批青年出国留学,大陆人才成了海外华人的主体,国语到了这时才成为海外华人的主要语言。到了那时,就势逼香港人及东南亚华人反过头来学国语了。但改革初始出去的首批留学生,即使后来学了广东话也只会被动交流,就是只能听懂,但说不来,就像广东话里:识听不识讲。 

人到成年,要再学一门方言是谈何容易,尤其是像广东话这种方言,同样一种表达,所用词汇跟普通话完全是风马牛不相及。词语发音,不光声母要变,连韵母也跟着变了;而且表达所用的词汇早已面目全非。如“小心”,广东话是用“滚水”来表达的。所以能听明白,已是大功告成。过了三十再学说广东话,简直难于上青天。     

更有甚者,某些香港老板招工人时不但要求工人会说广东话,而且还把会不会打麻将作为一个录用的重要条件。你如果会打麻将甚至嗜爱打麻将,哪怕干活技术欠缺一点也无所谓。这是老版的好算盘。白天工人十几小时地拼命,到了夜里,老板白天睡够了,精神抖擞、头脑清醒地来约工人打麻将,就算工人的麻将技术跟老板旗鼓相当,但干了一天的活儿,已是精疲力尽,输钱势在必行。到了下班前吃着晚饭快准备走人时,老板来约麻将席了。出于脸面,工人很难出口拒绝,要是谁三番五次地不随和老板,就得小心被穿小鞋儿,有事没事、有错没错地会莫名其妙地被挨骂。到了生意清淡的季节碰上裁员,那首先“关照”的就是你。

海外华人本来外语就不好,社交圈又窄,而且单身居多。所谓的精神生活、娱乐活动,除了去赌场、妓院别无选择。这些工人又不读书不看报,没有健康的爱好,如此下了班留在店里陪老板打打麻将还算是个上策。这样起码能讨得老板欢心,也是保住这份工的一个筹码。然而这正迎合了老板的如意算盘,落了老板的圈套。

工人苦苦干了一个月,到了月底拿到薪水还不久,输了麻将,这笔钱就陆陆续续地还给了老板。赌徒有翻梢的欲望,越输越想赢,约输就越想翻梢,常常到了最后输得钵盘皆空。输光了工资不说,甚至有时还要欠下一屁股债。你没钱不怕,有老板替你出面解围,给你告贷,满足你继续赌下去的心愿。

老板可以给你挂账,钱可以从下一个月的工资里扣,这样做老板的非但不需要给工人发工资,等于工人白干,而且这个工人因为欠了债就不能说走就走的了,还出卖了人身自由,老板又得以保证店里员工的稳定,无形中工人成了老板无报酬的长工。这样一来,老板的闲暇时间也有人陪他消磨了,无愧为一举多得。最后很多华人一年干到头,辛苦一辈子,到头来落得分文不名,终生讨不起老婆。

当然像我们这样的留学生,是有文化的读书人,有自己的志向,不会入此类老板的圈套。我曾去过几家香港老板的店,进门还没说上两句就被下了逐客令。眼下这位普通话讲得过去的工友毕竟也读过书,有知识,这样跟我就有了共同话题。我虽然从未打听过他的学历,但通过言谈举止,大约能猜出几分。   

一日上午大雪纷飞,来客寥寥,闲着没事,于是聊天消磨时间。我跟香港工友谈论中国古代哲学,说到老庄,提及孔子出生年代,我俩看法不一,各执己见,争论相持不下。

准经理无所事事,凑过来听听,我跟对手正慷慨陈词、旁征博引。准经理听了不知所云,对我俩侃侃而谈,越发云里雾里,疾呼:“你们在说什么呀!我怎么从头到尾听不懂!”她顿感自己的无知、没有文化。而此时此刻的我在她看来,不再是唯唯诺诺、唯命是从、谦和有加的留学青年,跟刚来时判若两人,此刻活龙活现像个课堂老师,演讲着,振振有词。

一种从未有过的情愫、一种悄然而至的崇拜瞬间把她软化,让她动情,变得温柔!女人的属性是水,动情的女人会变得浑身酥软,难以自立。她第一次对我产生了好感。这种异性间脱离物质,发自心灵深处的美好感受她还是第一次,就像初恋。她意识到没有知识的渺小、没有文化的自卑。她顿间悟到学识带来的修养、受过教育的胸襟,开始后悔我刚来时对我的恶劣。我那种忍辱负重、荣辱不惊、心胸开阔、既往不咎的气度教她深深惭愧。

八十年代的民主德国,柏林墙前留影 

06

洗钢板是餐厅服务生要做的最累、最重、最脏的活,谁资格最低、谁是新来的,这活就得谁干。我刚来,干这就理所应当的了。

这种钢板用来給客人热菜,事先插在电箱烤烫,上菜时,搁在餐桌,菜盘架置其上,整个用餐过程菜就不会凉掉。用餐时,客人难免会将菜汁滴落在钢板。虽然取回时会顺手一擦,但被烤干的印记不易彻底擦去,因此每隔两三天就得彻底清洗一次。仅用清水抹布是不够的,必须用一种专门的铁砂棉用力来回磨蹭,直到光亮如镜。

德意志是个注重干净的民族,一家餐楼的卫生怎么样,食品是否干净,客人不用进你的厨房,只要看你的厕所就知道了。他们认为哪家餐厅若把厕所管理得干干净净,把白瓷砖地擦得洁亮照人,这家餐楼的厨房一定不会脏。反之露在面上搁菜的钢板,是直接摆在客人眼鼻子底下的东西都收拾不干净,那客人无法看到的厨房卫生就可想而知了。

为了食品安全,除卫生局,任何客人不允许进厨房,而且没健康证,员工一律不准在厨房和酒台工作。当然做老板必须首先办证,包括老板娘。即使老板娘不在餐厅工作,也得办,因万一忙不过来,她随时可能帮厨。

每到快下班时,别人可以选择轻巧干净的活儿,如整整台布,擦擦五味罐,而我得脱去外套,卷起袖子大动干戈地擦洗钢板。我觉得干这种活没什么大不了的,我手劲好,大学时还练过体操,有臂力,下乡也受过锻炼,这点小事微不足道,比起上山砍树,下山挑番薯,简直是小菜一碟。更重要的是,下乡磨砺了人的意志,培养了吃苦精神。    

1977年是特殊的高考,从接到通知去学校报到只有十天时间,入学通知还是在地头给的。进校没几天,德国驻京使馆有外事活动,在国际俱乐部宴请各国来宾,包括我们在内。我有生以来第一次见到拼花地板大吊灯的宴会厅,不敢相信人生起落是如此之快。一个月前,我还在寒风凛冽的地头造大寨田,一双饱经风霜的手没有丝毫改变,而这短短的十天,我从农民变成了首都大学生。手还是那双手,但我所处的环境却是天壤之别,谁都说我是一步登天。看着手,我不禁联想,生活的磨砺让人更坚定一个信念:只要有人的地方,我就能生存;只要人能干的活儿,我肯定行。眼下擦钢板惟其区区小事,何足挂齿!

这位准经理见我挥汗如雨、大干特干从来是麻木不仁、有视无睹,像是本该对我的惩罚,兴许还有一丁点幸灾乐祸。自从那天古代哲学大辩论后,准经理变得迥若两人,对我完全另眼看待了。今晚又是我洗钢板,出乎所有人意料,她破天荒地主动过来帮忙,弄得整个店都觉得今天怎么太阳从西边出来了?!

慢慢地我更多地了解到,这个二十五岁的年轻女人是个苦出身,甭说在农村女孩子连读书机会都没有,就是婚嫁也由父母做主。出于为家里经济上的考虑,她嫁给一个自己根本不喜欢的同队社员,而她的心仪人是刚来半年的知青。她对他有好感,他对她也有好感,彼此青睐,但受舆论压力,怕影响将来抽调回城或选派工农兵大学生,这知青不敢表露真情主动接近她;而她一个姑娘家对他没有勇气主动表白。封建礼教深重的山沟农村,大胆主动的女性会被人骂成骚货。

婆家送来丰厚的彩礼,她父亲抵挡不住诱惑收下了。村里闹得沸沸扬扬、满城风雨。木已成舟,生米成了熟饭,她不同意也不行了。自有孩子后,她也认命嫁鸡随鸡嫁狗随狗,不久随村里移民潮跟丈夫到了德国,将孩子留在了父母家。没料到来德不久,丈夫玩上了本村的未婚姑娘。开始躲躲闪闪,后来明目张胆,最后夜不归宿。自第二个孩子出生后,他更难得露脸,直到现在抛下母女落得无影无踪。她几次有过轻生的念头,但又撇不下年幼的女儿,像她这种难民身份语言又不通,请律师打官司先得掏钱,她舍不得。就这么拖着过日子,可心中一直在寻着盼着,巴望有个出头之日。 

或许没有文化的人更看重、更崇拜有文化的。那天我的一席谈骤然触动了她的神经。到德国后她越来越感到不会德语的苦和没有文化学外语的难。就说不是为了自己,为下一代她也要有所打算。从我身上她看到有文化学什么都快,有文化说什么做什么都在情在理。她了解到我白天忙于上课,晚上苦于生计,没架子没傲气,虚心诚恳。蓦地她对人产生了崇敬和爱意,很为自己对我的粗暴无礼而自责。现在她看到我又任劳任怨、默默干着最低下的重活,不觉身不由己向我靠拢过来。我顿感受宠若惊,不好意思喃喃道:“没事儿,没事儿!我一人能行。” 女的什么也没说,更是加紧地擦钢板。

作者翻译的部分作品

07

自我贬值,是当时中国留学生到了海外想勤工俭学,必须首先承受的一段痛苦经历。不管他们学历有多高,在国内曾有多好的职位,一旦到了德国想打工,必须要先忘掉曾经的自己。对他们而言,这并非一件轻易之事。这些进修生不少是公费访问学者。然而一到国外,这批学者的打工价值与一介难民无异,甚至愧叹不如。

1988年,中科院有一位研究员获阿登纳基金会奖学金来德做访问学者,他后来成了院士。为回国能多买一些家电,因奖学金有限,于是他瞒着单位及使馆教育处,白天搞科研,晚上偷打黑工捞马克。

他去一家中餐馆,因德语不好只能帮厨洗碗,老板给他开了最低洗碗工资。后来经过打听,他工资比其他难民要少两百马克。他不服,找老板理论,称他是研究员,国内学历最高,他工资怎么还不如难民?!老板说:“我厨房不需要研究员,更不要教授,只要洗碗工。你是新手,洗碗速度与质量都赶不上难民。你洗不过人家,就拿不到人家的工资。你如果不满意,可以不做走人,我们另找。你去留自便。”

这位访问学者异常痛苦,来找我吐苦水。我说,这就是市场经济,由供求价值而定。我们到国外有个痛苦的贬值过程,我们须先把自己贬到零,然后能做什么就是什么价值。我刚来时,虽会德语,但餐厅只要洗碗工。我所能选择的,并非是否做楼面或洗碗,而只有洗碗看我做不做。我们能做什么就是什么价值。然而我们着眼的应该是这份洗碗工相比国内有多大价值。它实际上是国内教授工资的一百倍,而且我们只做了半工。

当年来德后我算过,这里一年打工,国内要干两百年,这就是现实的落差,是这份工的魅力所在。

当时來德陪读的夫人们,几乎都不会德语,但人人都放下身价,无论国内曾是老师、工程师、记者、作家,一律都去德国人家里干家务,因为每小时十五马克这份工值啊!那时两马克能顶上国内三天工资。想想国外挣的钱,回国够花一辈子。然而国家发展,是人算不如天算。

那位研究员学成回国,后来随团再度访徳,非要带团去那酒楼用餐,要向老板亮亮他的真实身份,略有三分“复仇心态”。老板说:我当时就看出你有两刷子!

……


德国人的特点健谈话多,吃完饭才开始大喝啤酒,经常饭后几个钟头不走人,海聊。中餐这行有个规矩,客人没想离去,不许主动收钱,会被理解成在轰客人,这种不礼貌的作态能让人永不回头,是业内的忌讳。如若等不了,就把账单卖给同事,由别人买单,账面多少算多少,到时小费就归同事,否则自己死活等。

我住别的城市,周一到周五是晚上来,夜里归,到了星期六、星期天或节假日做全天,中午去工人宿舍休息。像今天中午客人不走,便一直等着,权当在店休息。年轻女人管钥匙,只要客人没走完,她得留下来锁门。其他员工走光了,厨房已一片黑寂,我看着书等客。正常营业时,服务生不能当着客人看书看报或坐着,显得对人不在乎,但过了营业时间就不讲究了。  

年轻女人看到我在读书悄悄过来,在我对面坐下,很羡慕地看着我说:“会德语真好,这么厚的外文书都能看懂。” 我说是自己论文的参考书。

“什么叫参考书?” 她问。

“参考书是写论文时要引经据典的书籍。”

“什么是引经据典?什么叫书籍?” 她什么都没听说过,大千世界有着无穷尽、她闻所未闻的学识,她自感像是白活了一辈子。

“你想喝啤酒吗?” 她问。

“行吗?” 我问。

“老板不在谁管得着?” 她说。

我们间的好感日益加深,我们忘掉了往日的前嫌。她对我是崇拜的好感,我对她是某种可怜的好感、同情的好感。

我在工作中充分发挥自己的语言特长,只要有机会、有时间,在客人用完餐后我会主动跟客人聊天,一是为了学德语,更是为了了解德国的风土人情。

德国是个崇尚文化的民族,就是下餐厅这顿饭他们也要吃出文化,不仅仅是填饱肚子。如果你德语口语过关,他们酒足饭饱后非常乐意跟你聊聊中国的烹饪文化、历史渊源。德国人本来就生性好奇,很想多了解一些中国的历史,这样做也显得自己颇有教养。

通过交谈,我很快赢得一批熟客。他们进餐厅先找我,打听我今天的服务区。老板为了让所有员工有平均的客源,于是安排大家轮台做,以保证上座率高的餐区人人机遇均等。虽然我不像其他员工那样,收入按营业额抽成,我拿固定工资,但若客流量大,一天下来的小费也很可观。西德经济发达,国民素质高,他们对服务生非常尊重,而这种尊重,他们通过小费体现出来,所以小费给得好。鲜有豪客小费能给到消费额的20%。 

经酒楼工作,我结交了不少有意思的客人。当他们听说有个中国人研究他们的日耳曼文学,颇觉新奇,会兴致勃勃地问及在遥远的中国怎么会有人对他们的歌德、托马斯·曼发生兴趣,很想了解中国学生在德国的学习、生活情况。他们往往会把优厚的小费视作对中国学生的支持。

有个四十出头的女艺术家,形态倩秀、气质高雅,专做流行款服装设计,非常崇尚中国的文字文化,常来饭店是位熟客。一次她声称刚从中国回来,买了一件带有中国文字的汉服春秋衫。称购买时,售货员介绍说衣服名为四季绣,书有中文春、夏、秋、冬的文字。女士回德后打开衣服盒子,数来数去衣服上只找到三个字,百思不解,于是身着新装来找我。她问,“四季”应该有四个字吧,为什么只有三个,这三个是什么字? 我一看脱口而出: 夏——秋——冬。她马上问: 那“春”呢,为什么没有“春”?! 我顿时一惑、一愣,但瞬即补充道:“春”字在您心里啊! 让她开心得乐不可支,我也解了自我尴尬。

还有个开出租的老太太,都七十多了,给人打工没人要,就干脆自立门户,当了个体户,开了家“一人公司”。这老人每礼拜来店两、三回,并且星期六非来不可,而且那顿饭必定是吃一半留一半省下打包带走。通过聊天,我了解到老太家还有个三十八岁的老姑娘,上班族,每逢礼拜六,下班到家一头扎进冰箱,先把老母带回家的盒饭干掉。

有一回,老太从未有过地没留下可打包的,原来她今天一早送人去机场,六点前已出了门。返回时,排队等客时又超长,今天她实在饿透了。她说,都饿成了前肚贴后背,津津有味地光了盘。到了下一次再来时,她乐呵呵对我说有故事要讲:

“您知道吗,上礼拜六我们家发生了什么情况?我女儿回家照例先冲向冰箱,打开门没有找到打包的饭盒,长长的一声:咦……, 像是今天一反常态、乾坤倒转了。” 被惯坏的老姑娘觉得这口饭已成天经地义。老太说其实今天又出了早车,肚子饿得跟上回一样,但为了不让女儿再次失望,今天无论如何要省下一口带回家。我想:“可怜天下父母心”,不光只是中国有啊!

老太是个土生土长的老巴伐利亚,说一口地道的巴伐利亚方言,不会说标准的德语,一开始我还不能完全听懂。我问她为什么不说标准的书面德语,她的回答是:“太高雅了,不好意思说,说不习惯,也说不来。”

据她说,她家已是数不清的祖祖辈辈一直生活在这山青水秀的阿尔卑斯山里。她对柏林一带的普鲁士人成见极深,一谈到有什么不良社会现象,她马上会说:“都是普鲁士人干的,都是普鲁士人带过来的坏风气。十九世纪俾斯麦强军,把人弄得都跟土匪一样!”      

一次,我问她这么大的年纪,又是一位女士,在开车拉客中是否碰到过什么不尽人意的事。她说有,譬如到了“啤酒节”,有人喝醉了酒,下车时说身上没钱。

“那您怎么办呢?叫警察?” 我问。

“叫警察没用,只会浪费时间。”

“那怎么办呢?”

“就让他把手表留下。”

“他如果不愿意呢?”

“不愿意就抢!”

我心想,她这碗饭也够不好吃的,这个年过七十的老太太真不容易,干这一行还真危险。有一次为了抢手表,她被人推倒在地。德国媒体时有报导出租车司机遭抢被害的新闻。

我学日耳曼文学专业,天天发生的社会现象不正是文学的内容?风土人情、伦理道德、人的价值观不正是文学素材的泉源?诺大的世界不正是自己的课堂、社会大学?每次交谈都加深了我对德国社会及人文历史的了解和理解,为我对德国作家及文学作品,对其含义更深刻地发掘受益匪浅,同时也非常有助于我的文学翻译。

门外大雨滂沱,下个不停,保姆搞完厕所和厨房的卫生,见准经理等着客人没有回家的意思就先走了,小女孩就留在了妈妈身边。我非常喜欢孩子,尤其喜欢小女孩儿。看着这小姑娘,不由想起了自己的女儿,她比这小姑娘差不多要大出一岁多,在外交部幼儿园全托,每到周末才能接回家。孩子这么小就全托确实是很受罪的,但没办法,自己出国,妻子在报社要上班,每天的接送是绝对无法承受的,尤其早晨上班根本来不及。   

我离开孩子半年了,她该又长大了不少,眼前的小姑娘成了我思念中的女儿,我情不自禁地抱起孩子在脸上亲了亲,正好被准经理撞见。

准经理走过来站在我们跟前,看看孩子又看看我,想说什么又止住了。

“我女儿比她大,三岁多了,在国内上全托。”

准经理看着我,陷入了沉思。

客人终于走了。超过下班时间已半个多小时,按理我也该回宿舍抓紧时间休息,但瓢泼大雨没完没了。准经理不可能一手抱孩子一手打伞,问我能否送她们母女一趟,住家不算太远。我没有拒绝的理由,想想为了自己的客,让她等到现在,不然她跟保姆早走了。

一个四层公寓楼,二楼一套二居室是她们宿舍,小间住保姆和酒吧,较大的这间是她和孩子睡。准经理把我带进房间。我把孩子放在床上转身要走,她拉住我:“时间不多就别走了,马上要上班了,你现在去宿舍也没钥匙,都睡了有谁会给你来开门?孩子睡床上,你就躺沙发吧。我去阿姨房间睡。” 我无奈只好留下。

春城的火车站离我的店有十分钟的路,跑步也要八分钟,夜里回家是一大难题。我必须在夜里11点42分赶上驶往城里的火车,在M市郊转乘6号线12点24分的末班车。我的住处离开 M市 44分钟的行驶距离。若赶不上末班车,下一班要到凌晨5点30分了。到站下车后还得走十分钟山路,回到家已过半夜一点半了。第二天,其实就是当天早晨,7点20起床,坐火车赶去城里上课,下午5点赶去打工。车上的时间用来阅读、复习、论文构思。我生活得很累,很紧张,但很充实、很快活,因为我挣到了钱,挣到了我一辈子从未挣到过的这么多钱。我为自己的拥有而欢心鼓舞!

有一回下班赶火车只剩下九分钟了,我顾不上吃饭,连打个包的时间都没有了,夺门而出,背着沉甸甸、装满参考书的背包一路朝火车站奔去。我在跟时间赛跑,跟火车赛跑,如果走正常的路一定是来不及了。我绕近道穿过铁轨,踩着没膝的积雪,使出浑身的解数,竭尽全力地在雪地里“奔腾”。远远地,我已看到火车在车站的另一端对着自己的方向驶来,进站的汽笛已经拉响。我跑啊,奔啊,往前跃啊!终于在火车进站停稳之前跃上站台,在最后的五秒钟跌撞地冲进车厢,一下子浑身松懈下来,摊在车椅上,足足五分钟还缓不过劲来。

第二天听了我的描述,准经理深表同情,觉得这样也实在太苦太累了,她劝我如果太晚就睡工人宿舍。我表示偶尔可以,经常不行,因参考书都在家里。然而一天晚上,碰巧我和准经理都有一台夜客,当客人走时早过了末班车时间,我想今天只好如此,干脆不走在这里过夜。

店里的工人都下了班,就剩下我和准经理。都过了半夜12点,我考虑到半夜单身女人的安全,想等到关了店门一起离开。临走时准经理拉住手对我说:“大龙,你怕我出事等到我下班,你就不怕我这么晚一个人回家路上不安全?!你就好事做到底,送佛送到西吧!还不干脆送我回家?”  

那天夜里,大龙把她送到了家……

那天夜里,大龙把她送到了西……

2023年05月24日
订正慕尼黑

作者(左2)与中国作家代表团在德国慕尼黑古希腊博物馆前留影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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